黃初元年冬天。漫天飛雪。
在京城的住了一輩子的老人們都說,活了偌大年紀,從未見過如此大的雪。雪花像鋪蓋的枕席一樣鋪天蓋地的漫卷過來,雪片飄落在松樹上,壓得松枝簌簌作響。
這是今年入冬以來第一場雪,雖然下的時間只有短短半天,卻已經(jīng)足夠讓京城銀裝素裹。
平威將軍府屹立在漫天風雪中。
這是最靠近皇宮的一處豪華宅邸,高高的朱紅色外墻也不例外的披上了一層銀裝,整個府邸陷入一片白茫茫中。無論是紅的墻,綠的瓦,黃色的琉璃或是其他什么東西,都在這漫天大雪中融為一片和諧的白色。
一個花白胡子的老人背著重重的包袱在漫天大雪中艱難的前行著,遙遙望著這將軍府的畫璧檐角,亭臺樓閣,不知怎的就想到了多年前在學堂讀書時先生教過的一句詩:
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
他低低的嘆了一聲,伸手緊了緊背上背負著的沉重包袱,繼續(xù)艱難的緩緩前行。
這平威將軍府里住的正是當今圣上親封的昌平侯,平威將軍慕容辰。
慕容辰是這大楚王朝赫赫有名的風云人物,他的發(fā)跡史在民間早已經(jīng)成為一個傳說。
據(jù)說這位昌平侯少時出身寒微,父親是縣衙一名秉筆小吏,在慕容辰尚在母親肚子里的時候便暴病身亡。其母靠著替別人干些縫縫補補的針線活含辛茹苦的將這獨生子拉扯成人,慕容辰自幼聰明好學,學問出眾,年齡稍長后為了減輕母親的負擔毅然放棄學業(yè)考入那丞相府做掌事。他才干出眾又勤奮好學,深受丞相大人的欣賞,韓丞相更是不惜將愛女韓氏下嫁給當時尚是一介白丁之身的慕容辰。
慕容辰做了丞相府的東床快婿后,卻不甘心依仗岳父的權(quán),毅然決定另謀他路。他選擇了輔助當時還是三皇子的當今圣上—南宮宇,并在平定西北一戰(zhàn)中立下大功,獲封平威將軍。再后來,在三皇子與太子和四皇子的皇位爭奪戰(zhàn)越演越烈之時,慕容辰也堅定的站在三皇子身邊。終于,在三皇子南宮宇繼承大統(tǒng),成為大楚皇朝新帝之時,立下從龍大功的慕容辰被封為昌平侯,從此一人之下,萬人之上。而慕容夫人,也就是韓丞相的女兒韓氏,也被封為一品誥命夫人。
韓念慈獨依靠在小窗前,望著窗外漫天飛雪,露出了一絲詭異的笑容。
這是一個多么美好的故事,英雄美人,才子佳人的愛情故事歷來總是為人稱頌,閨閣女子們更是個個希望自己是紅拂女慧眼識英雄,將那個男人從紅塵俗世的凡夫俗子里挑選出來委身下嫁,然后丈夫立下功名,繼而封妻蔭子,光耀門楣。在這個故事里,她扮演的大約就是這么一個角色。可惜這不過是故事的開頭而已。
她苦笑了一下,在故事的結(jié)尾,誰還會在乎這位慧眼識英雄的一品誥命夫人究竟是她韓念慈還是另有其人呢?
不過還好,韓念慈撫摸著自己的肚子,慶幸她還有這個孩子。
肚子里的這個小生命,是她盼了整整八年才來到她身邊的小生命啊。想到這兒,一股酸楚之意涌上韓念慈的心頭。
她和慕容辰成婚已經(jīng)整整八年了,期間自然是有過孩子的。結(jié)婚的頭一年她和慕容辰濃情蜜意,很快就懷上了兩個人愛情的結(jié)晶。只是那時候的她過于年輕,當時并不知道自己懷孕了,卻因為一件小事,被她的婆婆,也就是慕容辰的娘罰跪在慕容辰家祠堂整整一夜。她的第一個孩子便因此在還沒有來到這個世界上就已經(jīng)死去了。
第二個孩子是她嫁過去第三個年頭懷上的。只是這個孩子來的太不是時候,那個時候她陪著慕容辰在西北邊塞之地與匈奴決戰(zhàn),塞外苦寒,日子過得極其艱辛。他們吃的是最粗糲,難以入口的飯食,喝的是永遠帶著一股羊糞味道的臟水,每天都要吹著那塞外風沙受著那刺骨寒意。這個孩子,來的太不是時候,她沒辦法生下他,只好狠心親手了解了他的生命。
第三個孩子最是讓她心痛。那是兩年前,慕容辰奉命調(diào)回京城。那時候京城并不安寧,幾位皇子的皇位爭奪戰(zhàn)已經(jīng)到了白熱化狀態(tài),太子和慕容辰支持的三皇子已經(jīng)到了不死不休的地步。作為三皇子吳王南宮宇的鐵桿支持者,慕容辰自然也受到了太子一系大臣們的攻擊。這個孩子,就是在她陪同慕容辰去太子府上赴宴的時候失去的。可憐她那尚未成型的孩子,就這樣無辜的成了慕容辰政治斗爭的犧牲品。
她還記得,當時的太子殿下微笑著拿了一杯酒遞給慕容辰,月光下太子那微笑的臉龐和慕容辰驚悸的表情給她留下了難以磨滅的印象。多可笑啊,被她視為天的夫君,面對已被毒酒竟然嚇的手足無措,而身為一介女流還懷有身孕的的她卻敢毅然決然的站起身替他承受那杯毒酒。韓念慈苦笑著搖搖頭,只可惜那時她鬼迷心竅,總認為這男人是愛她的,她甘心情愿替他去死。
她還記得,她那時慌忙搶過那杯子,對著太子和發(fā)愣的慕容辰露出一個微笑,仰頭將那杯中的液體一飲而盡,然后對太子盈盈施了一禮:“請?zhí)拥钕滤∽铮瑢嵲谑敲駤D的夫君不勝酒力,民婦道也想嘗嘗這太子殿下親賞賜的酒是什么味道的,還請殿下不要介意。”
太子自然是沒有介意,只是又倒了一杯酒遞給慕容辰,她再次接過來一飲而盡。
韓念慈永遠忘不掉當時太子臉上的表情。
太子愣了半響,面上才勉強恢復了一絲笑容。他冷笑著望向韓念慈:“本殿下聽說慕容夫人乃是我大楚王朝出了名的名門淑女,今日看來,那些庸人倒是小覷了夫人。夫人當稱得上是女中豪杰,巾幗不讓須眉,真叫我南宮彥佩服。”
韓念慈笑得云淡風輕:“承蒙太子殿下夸獎,小女子實在受之有愧。能為夫君分憂乃是我們婦道人家的本分,即使是砒霜鴆毒,小女子也甘之如飴。”